“漂” 在深圳的日子

[size=18]“漂” 在深圳的日子
文/魏会学
（1）
五年后我肯定也能做老板！平头几年前从嘴里嘣出这句话时，我的朋友四眼很是不屑。并且用文人惯用的词，酸溜溜的攻击了平头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我们真的很年轻。
我、平头还有四眼都在同一家厂里做着苦力。厂里的订单很少，于是我们每天都像放假一样。在那些自由散漫时间充裕的日子里，我们三个常常在深圳的大街小巷流窜，我们用劣质的发胶把头发整的一根根竖起，穿着袜子趿着拖鞋去发廊迪吧一些暧昧的地方，去招惹那些妖艳的女人。当她们很大方的向我们敞开怀抱时，我们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指着身旁的四眼说，这是刚从某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正在写一些反映你们生活的纪实文章，想做一些社会调查。然后溜之大吉。
四眼是会写一些诗的。并且在杂志上发了几篇。于是就人模狗样的去参加了几次杂志社举办的诗友见面会。在那个见面会上四眼很容易就得到了几个对诗歌非常崇拜的小女生的爱戴。平头心里就酸酸的，说要不是现在这个年代写诗的人像处女这么少，有哪个离婚的少妇对四眼有点那个意思四眼就很是阿弥陀佛了。
平头的话没有过头。以他的话说就是四眼除了诗写的漂亮一点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漂亮的地方。纵使这样，四眼仍然会经常收到一些很崇拜他的小女生的来信。四眼收到信后常常会拿到平头眼前晃一晃，说，兄弟，要不要咱帮你介绍一个？平头就骂四眼，说四眼是个大色狼，要不然怎么会戴个度数这么高的眼镜呢，肯定是看女人看多了。四眼就不理平头，自顾自地猜测着哪一封信的美眉漂亮，哪一封信的美眉有女人味……
四眼终是没能搞定这些小美眉。但他居然和我们老板的小情人好上了，那小情人据说小学都没上完，更别说懂什么诗了！但她和那些小女生一样崇拜文人，于是四眼就成了她崇拜的偶象。她暗地里常四眼哥长四眼哥短的叫，叫得四眼心花怒放。
因为厂子效益不太景气，那段时间老板一个月也难得来上一次。这就更加给四眼和他的小情人提供了比较理想的私人空间。
四眼是相当聪明的一个人。他想顶多和这个送上门来的小女人玩玩，骗点钱花，然后再一脚踹了她。以他看来，做老板的小情人应该是很有钱的。正当四眼在满怀希望的勾划着自己的宏伟蓝图，做着发财的美梦时。我们老板带着两个马仔来找四眼算账了。有人说是平头告的状，也有人说老板的小情人是平头的表妹，平头担心四眼把他表妹骗走，那他以后在这个破厂里就没有一点发展的机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四眼走时什么行李也没有带，因为来不及了，那时四眼正在我们二楼的阳台上提拉着拖鞋边瞌着瓜子边哼着小调。他远远的看着老板向这边走来的时候，他心是惊了一下的。他知道他们是来找他的。于是四眼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身还穿着个大裤衩，就顺着窗子外面的管子哧溜一下滑下去了。
老板当然没能抓到四眼。听说后来老板的小情人在老板面前把四眼怎么骗她怎么威胁她怎么和她上床的事说了个大概。那小情人还在老板面前哭哭啼啼的说老公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个王八蛋四眼玩了你的女人啊！
老板是替她做不了主的。这一点我是从四眼半年后给我写的信上发现的。他在信上说他去了一家杂志社上班。我给四眼打电话说让他小心点，老板肯定会找他算账的。四眼在电话那端就哈哈大笑，说让他来吧，我办公室斜对面那栋大楼大门上挂着某某公安分局的牌子呢！他说他已经和那里面的几个警察同志称兄道弟了。
四眼是怎么和那几个警察同志称兄道弟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后来我和平头去找四眼的时候，四眼带我们去了一家很上档次的酒店。那时我和平头已经不在那个厂里做了。平头想在那个厂里有所作为的念头也随着她表妹被老板甩掉而中途夭折了。
于是我在平头的怂恿下和他一起走出了那个厂子。那是2000年。2000年打工的浪潮已经遍布深圳的大街小巷了。不管是美的丑的老的少的善的恶的，不管哪条路上到处都是匆匆行走的南下打工族的身影。
平头走着走着就骂开了，说他妈的中国的计划生育也太落后了，要不是这么多人抢他的饭碗，他怎么会没工作呢。但骂归骂，工作还是得找。
我是先去了一家工地的。平头嫌丢人，说他堂堂一个平头，怎么能去干这种活呢？再怎么也去做个管理吧。
平头没有找到做管理的工作，就天天挤在四眼的租房里，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在一起喝着劣质的白酒。平头有次酒后说四眼，要不是老子那时把你搞出去，你小子现在能混的这么牛？再怎么你也得谢谢我。四眼没有谢平头，因为那时平头已经在他那住了一个月了。他说他还准备继续住下去。四眼就怕了。但四眼毕竟是四眼，受过高等文化教育的人做事都是有思想的，这包括四眼。四眼说，平头，兄弟平时对你咋样？平头就说好啊。四眼就说，我昨天在路上走时撞见了几个烂仔，他们故意找我茬。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愿意帮我不！平头心里一惊，说，怎么帮？四眼说，你就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我出去躲几天，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住在这了，这几天肯定会找来的。到时他们找来，找不到我肯定会很生气，如果他们真对你动手，你也不要告诉这帮人我的行踪。要不我就真的完了。
平头点了点头，说，没问题。下午四眼刚走，平头就在心里琢磨这个事，边琢磨边想，这个四眼真不是个东西，自己惹的祸想让我来担着。想的还真美。平头边想边收拾东西，天还没黑就找到我那去了。

（2）

平头也就自然而然的和我一样成了工地的一名苦力。我们的工作就是把砂子和水泥按一定的比例拌好，然后一桶桶的提给那些“一天不摆B太阳不偏西”的砌墙的师傅。我和平头在那里唯一能发挥我们专长的地方就是把他们粗俗不堪的语言用比较文明的字眼表达出来，以此来得到他们的尊重。
在工地呆的日子久了，慢慢的明白了工地上的一些规矩。比如安全帽，分白、红、绿、黄四种颜色。白颜色的帽子是监理戴的，他们是工地上权力最高的，他们心情不好的话就让你这也返工那也返工。听说我们工头有次由于进贡没有及时，被这些白帽子们狠狠的刁了一顿，还说很多材料不合格，不能用，最后硬是赔了上万元。我们暗地里都说这些人是白吃白拿的。红帽子就是当官的戴的，一看到这些人，我们都要离的远远的，因为他们手里握着“红色政权”，他们整天不做什么事的，就在工地上这里转转那里看看，看到不合格的就开罚单，比如没戴安全帽或者安全帽戴的不规范啦，比如下班时吃饭早去一分钟啦，、总之看到什么不顺眼就开罚单，如果你在这工地上做一次被罚三十五十都绝对不是什么怪事。还有戴绿帽子的就是我们工头了，这些人平时老在我们干活的时候盯着，如果是干点工，他们就像催命鬼一样，生怕你闲着，从上班开始就让你忙个不停，往往到下班还觉得不过瘾，就算你上个厕所他们这些人看到就要啰嗦两句，说你有偷懒的嫌疑。当然我们是不敢顶半句嘴的，否则他们会以你不服从领导安排为籍口让你明天去喝西北风。据说他们是在某些方面有缺陷，要不怎么能戴个绿帽子呢？还有黄颜色的帽子就是像我和平头这些做苦力戴的，黄帽子在工地上是处处都要小心的，稍为不慎让你随时打包走人绝对不是什么怪事。
我和平头就这样如履薄冰的在工地干了三个月。那天早上因为有个戴红帽子的走在平头跟前时，平头对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痰，而让那个戴红帽子的领导极为不满，说平头随地吐痰不讲文明，说平头对他极不尊重极不爱戴。随即开了一张一百五十元的罚单，在当时这顶上平头不吃不喝足足五天的工资。平头当时就气得把牙咬的咯咯响，握着拳头要和他拼命，被我和另外几个工友拉住才没有进行下去。那天平头没有上班，在屋里把那个戴红帽子的领导的祖宗八辈操了个遍。
平头对我说他明天就不干了。说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他说在老家时他当村长的爹还得让他三分。但第二天平头又和我一起拿着铁锹拌砂浆了。因为进去时说半年结一次工资的，工头对平头说你想现在滚蛋可以，但没干够半年工资只能领到二百元。一听到这些平头就不想走了。
我和平头又只好在那个工地上呆了三个月。在做到第六个月时我们从工头手中领到了东扣西扣剩下的三千多元，就不干了。走的时候平头没有忘记用拳头按摩工头那张踌躇满志的脸。
平头说他不想打工了，想自己做老板。我想想这些天打工的经过，也有点怕了。我和平头用在工地上挣来的钱租了间房，又去买了一个烤炉和一些鸡腿鸡翅羊肉，先在自己的租屋里试着烤了一些，感觉可以之后才搬着烤炉去外面卖烧烤，这样一天下来比在工地上挣的钱多的多，正在我们盘算着以后去开一间烧烤屋时，倒霉的事又让我们碰上了：那天晚上生意出奇的好，我和平头在路边正专心致志的烤着羊肉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穿制服的，平头眼疾手快，端着烤炉就跑。我说平头你搞什么鬼啊，还没有烤熟呢。当我明白怎么回事后，平头已经被那几个穿制服的追上了，烤炉和羊肉串也被没收了。那一次我们把前些天挣的钱都亏进去了。
平头依然骂！说TMD这些执法的干嘛不去抓走私、贩毒、黑社会，偏偏要抓我们这些穷的叮当响的，还酸酸的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每天累死累活，我们容易吗！
我们又给四眼打电话。

（3）

这时四眼已经是编辑部一个小小的主任了。其实那个编辑部加起一共才七八个人，除了管他的，就剩两个新来的归他管。四眼的女朋友很漂亮。他没忘在我们面前炫耀一番：我四眼好坏也是堂堂一个主任啊。告诉你们，每天打电话来编辑部找我四眼的女孩多的数都数不清。比如这个女朋友，就是自己找上门来哭着闹着非要跟我的。说完这些，四眼美美的喝了一口酒。其实那时四眼才当上编辑部主任一个多星期而已。
四眼他爹在千里之外听说四眼当上主任后，也专程从大老远的地方跑来看他这个当上主任的儿子。听四眼说他爹几年前还是他们老家一个厂里小小的头目，后来厂子破产了，他爹也就没事做了。吃饭时，这位老人家以他大半辈子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我们，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外面混，要管住自己的两巴，上面是嘴巴，下面就不说了。
四眼没混下去就是因为没有管住自己的下面。
那时四眼才刚刚做了三个月的主任。他正在用宏伟蓝图勾划自己的未来时，一件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四眼的未来砸了个粉碎。原来那天四眼去编辑部楼下的“豆腐西施”那里买豆腐干时，无意中看到了“豆腐西施”的女儿，在他有意无意的向“豆腐西施”的女儿暗示了多次仍未得到回应后，一向自认为 “才高八斗、风流倜傥”的四眼当时就傻了眼。虽然他们家的饭桌上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离开过豆腐了，但他还想一直吃下去，他要吃到让这个女孩对自己爱慕为止。
当然，四眼所做的这一切他家里的女朋友是豪不知情的。他不想放掉先前这个女朋友是因为她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因为这个女孩的家人在这个城市很有一些背景，对于四眼来说至少还可以当个靠山。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就在他脚踏两只船优哉游哉的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时，那个“豆腐西施”突然拉着她那大了肚子的女儿出现在了编辑部的门口，正在办公室里讲着黄段子和一个女同事打情骂俏的四眼当时就傻了眼，要不是四眼反应灵敏从后门迅速逃脱， “豆腐西施”手中那把豆腐刀早就在他身上留下几条刀疤了。“豆腐西施”没能逮到四眼，就拉着女儿在编辑部大闹了一番，然后又把四眼的祖宗八辈翻出来骂了个遍。
当时这事就在编辑部闹得沸沸扬扬，编辑部的领导担心某一天这个血案真的会上演，当天晚上就找到四眼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于是四眼连女朋友都没来得及说告别，连夜带着他爹回老家了。他的这个编辑部主任一职也就到此夭折。
平头当上老板是一年以后的事了，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和几个同事打牌，平头拎了两瓶比较上档次的酒来敲我的门。我当即准备了几个下酒菜便和平头对干上了。
几杯酒下肚，平头已是脸红脖子粗，他吐着发硬的舌头说，自从一年前离开我和四眼后，他就一个人闯荡江湖，在街头摆过小摊、帮人擦过皮鞋，直到几个月前才弄了这个送菜公司。平头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扔过来，上面印着某某送菜公司的字样，平头的头衔自然是总经理。说是公司，其实加他才三个人，平时也就是在附近小店里派派名片，有人需要菜的时候，他就安排两个工人去送。闲的时候，就让这两个伙计推个三轮车拉些菜去街头卖。他说下一步他计划扩大经营规模，多招些工人，也整台电脑啥的，弄个像模像样的办公室，我就要让四眼看看，我平头到底能不能做老板。平头说这些话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平头的这些话四眼是没有办法听到的，因为四眼在回去后没几天就迅速和当地一个女孩结婚生子，恐怕短时间是不会再来深圳了。
而我，从工地上出来后就进了一家物业公司，一直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前不久四眼打来电话，说他在老家县城里开了一家书店。而平头的送菜公司由于种种原因规模一直未能扩大，工人也只剩下一个了。偶尔，他也会推上一车菜去街头吆喝一下，只是，他再也不在我面前提自己当老板的事了。[/size]